梦醒来后第16章 漫长的暑假
六月的风裹着麦芒的热气钻进山村时张宇迎来了人生道路上第一个十字路口。
山中的树叶绿得发亮蝉鸣声像被烈日晒化的糖浆黏稠地淌满整个山谷。
他书包带在肩上勒出两道浅红的印子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又像揣着颗刚从灶膛里摸出来的红薯烫得人既紧张又期待。
回家的路要穿过一片玉米地。
青纱帐已经没过人头叶片边缘的锯齿刮过胳膊留下细碎的痒。
张宇想起三个月前母亲就是在这里弯腰除草蓝布衫后背洇出的汗渍像幅不断晕开的地图。
那时候他还在为中考精心准备着隔着田埂喊她回家做饭母亲直起身时腰杆发出的“咯吱”声他当时只当是风吹过秸秆的响动。
推开院门时母亲正在井台边搓衣服。
木盆里泡着的蓝布衫浮起一层泡沫她的手背被洗衣粉浸得发白指关节肿得像刚剥壳的花生。
“考完了?”母亲抬头时额前的碎发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没擦净的泥点“锅里温着绿豆汤先去喝一碗。
” 张宇没动盯着母亲浸在凉水里的手。
那双手春天要刨开冻得发硬的土地夏天要在烫得能煎鸡蛋的日头下割麦子秋天得收玉米冬天还要泡在冰水里洗菜、洗衣。
“妈我帮你吧。
”他蹲下去要抢木盆母亲却往回拽了拽:“刚考完试歇着去。
” 张宇没听抢过搓衣板使劲揉着那件蓝布衫。
洗衣粉的涩味钻进鼻孔他想起初中三年每次放学回家母亲总是这样蹲在院子边要么搓衣服要么择菜。
晚饭时灯泡在头顶晃悠把母亲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明忽暗。
“明天跟我去地里薅草吧。
”母亲往他碗里夹了块腊肉“玉米该追肥了趁着没下雨先把草除干净。
”张宇扒着饭点头腊肉的油香混着母亲身上的汗味突然觉得比学校门口的炸鸡还香。
天刚蒙蒙亮鸡叫头遍时张宇就被母亲推醒了。
窗外的露水在梧桐叶上滚成珠子空气里飘着湿土的腥气。
母亲已经把早饭热好了玉米糊糊里卧着两个荷包蛋她自己的碗里却只有咸菜。
“多吃点今天得把三亩地都薅完。
”母亲的布鞋上还沾着昨天的泥她往张宇口袋里塞了两个煮鸡蛋“渴了就喝点水别中暑了。
” 玉米地像片望不到头的绿海叶片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
张宇学着母亲的样子蹲下去手指捏住草茎往上拔草根带着湿泥翻出来溅在胳膊上。
刚开始还觉得新鲜可没到半个钟头腰就开始发酸手指被草叶割出几道细口子渗出血珠。
他偷眼瞧母亲她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弯腰、拔草、起身、向前挪一步动作重复得像钟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脚下的土地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歇会儿吧。
”张宇喊她声音被玉米叶的沙沙声吞没。
母亲回过头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汗“你去树底下歇着我再薅几垄。
”她的手已经被草汁染成了绿色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可拔草的动作一点没慢下来。
张宇没去歇着他咬着牙继续薅。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后背火辣辣的像背着块烧红的铁板。
喉咙干得发疼他跑到地头的水泉边舀了一木瓢水猛灌了几口泉水带着土腥味却比任何饮料都解渴。
他看见母亲还在地里蓝布衫已经湿透了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这时候他才发现母亲比他印象中矮了好多或许是常年弯腰干活背已经有些驼了。
中午回家时张宇的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疼。
母亲做饭时他看见她偷偷捶了捶腰眉头皱得紧紧的可转过身来又笑着问他:“饿坏了吧?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茄子炖土豆。
” 吃完饭母亲要去给地里打药张宇跟着去了。
药桶灌满水有几十斤重压在肩上像块石头。
母亲说:“你还小我来背。
”她把背带勒在肩上勒出两道深深的红痕走在地里每一步都有些摇晃。
张宇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母亲半夜咳嗽得厉害却总说没事第二天照样下地干活。
那时候他还在被窝里赖着不想起抱怨天太冷现在才知道母亲的冬天比谁都冷夏天比谁都热。
打药的喷雾器压得母亲直喘粗气药水顺着喷杆往下滴溅在她的裤腿上留下深色的印子。
张宇抢过喷雾器:“我来!”背带刚碰到肩膀他就疼得龇牙咧嘴可还是咬着牙往前走。
药水的味道刺鼻呛得他直咳嗽母亲在旁边跟着不停地说:“慢点开别喷到自己身上。
”阳光穿过叶子的缝隙照下来在母亲的白发上闪着光张宇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以前他总以为那是阳光晒的。
就这样日子在日出日落间一天天过去。
张宇跟着母亲薅草、施肥、浇水、摘棉花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皮肤晒得黝黑跟村里的庄稼汉没什么两样。
他知道了哪种草最难拔哪种虫最祸害庄稼知道了浇地时要顺着垄沟慢慢淌不然水会把苗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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