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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奇人传第705章 似醉实醒

景元四年的洛阳秋风裹挟着肃杀。

司马氏篡魏之势如弦满之弓太傅府中递出的每一道钧令都似羽箭破空钉穿庙堂与竹林最后的屏障。

这一日大将军司马昭欲与阮籍联姻令其子司马炎娶阮籍女的消息如寒鸦振翅掠过宫阙飞檐直坠城西那处竹影婆娑的院落。

彼时阮籍正与友人对弈。

楸枰之上黑白纠缠宛若世局。

信使附耳低语他执白子的手于半空凝滞一瞬指节微微泛白随即“啪”一声轻响棋子稳稳落于“三三”之位竟未乱半分方寸。

友人窥其面色如古井无波心下暗惊。

直至终局数子阮籍方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袂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对垂手侍立的僮仆淡然道:“备酒。

” 二字既出便开启了一场长达六十日的沉沦。

那不是市井醉汉的颓唐而是一场精心策划以狂诞为甲胄以酩酊为戈矛的无声抗争。

府门终日紧闭唯酒香弥漫穿透竹篱诉说着主人的“不复醒”。

司马昭初遣心腹钟会前往探问。

钟会字士季乃名门之后机巧善辩尤擅窥测人心昔日屡至阮籍门前面论时事欲寻其短长阮籍皆以玄远之辞应对使其“不得言而退”。

此番钟会奉联姻之命志在必得昂然踏入阮籍书房。

但见室内昏暗酒气熏天空坛罗列如乱世坟茔。

阮籍散发跣足斜倚书案怀中紧抱一酒壶似抱着唯一可倚仗的信念。

案上摊着未完成的《咏怀诗》稿墨迹被泼洒的酒液濡染字句模糊如他难明的心迹。

“阮先生大将军美意天下名士求之不得。

令爱若入天潢贵胄之门于先生于阮氏门楣皆是莫大荣耀。

”钟会提高嗓音字字清晰试图穿透那醉意的迷雾。

阮籍似被惊扰勉强撑开迷离的双眼目光涣散毫无焦点。

他咂摸着干裂的嘴唇喃喃之声几不可闻:“酒……拿酒来……”言罢竟不理睬钟会摸索到身旁半满的酒坛双手捧起仰头痛饮。

浑浊的酒液顺着脖颈倾泻浸湿了敞开的衣襟也浸湿了这荒唐的表演。

他饮得那般急切那般酣畅仿佛饮下的不是杜康而是这混浊世道唯一的解药。

钟会静立良久冷眼旁观。

他试图从那狂饮的姿态中捕捉一丝伪饰从迷乱的眼神里搜寻一点清醒。

然而阮籍的醉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浑然天成。

最终钟会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拂袖而去回报司马昭:“阮嗣宗形神离散醉生梦死恐难当联姻之任徒损大将军清誉。

” 首次试探暂告段落。

司马昭不死复遣山涛。

山涛字巨源乃“竹林七贤”之长与阮籍情谊深笃且已为司马氏所征辟由他出面既有旧情可叙又有规劝之意。

山涛的到来让这场醉酒大戏进入了更微妙的阶段。

他无需通传径直入内见阮籍伏于案上鼾声如雷。

山涛默然坐下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掠过阮籍枕下压着的那卷《老子》书中“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之句墨痕犹新。

他心中了然涌起无限悲悯。

“嗣宗”山涛轻唤声音温和“何至于此?”他提及昔日竹林之游谈玄理辩音律何等快意。

“司马公求才若渴联姻亦是美事足下韬光养晦世人皆知。

然今大势所趋独木难支何不稍作权宜保全门户亦不负平生所学?” 阮籍似在梦中呓语翻了个身将脸埋入臂弯含糊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酒我的酒呢……”他摸索着将空壶凑到嘴边仰头等待那永不滴落的琼浆。

那姿态凄凉而决绝。

山涛凝视故友深知这醉意之下是阮籍“口不臧否人物”的处世圭臬更是其对儒家礼法最深刻的蔑视与疏离。

他明白阮籍宁可以自污的方式保全名节亦不愿将血脉融入那即将篡立的权贵之门使女儿成为政治交易的筹码使自身沦为天下笑柄的“国丈”。

山涛长叹一声不再多言悄然离去。

他向司马昭的回禀想必多了几分回护与无奈。

在这六十日的长醉里阮籍并非全然失去知觉。

偶有片刻清醒他常独立小院望庭中孤竹。

那竹中空外直宁折不弯恰似嵇康;而自己是否更像这遍地蔓生的蓬草俯仰由风只求存续?他想起嵇康那封着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其中“非汤武而薄周孔”的宣言何其壮烈!而自己却只能选择这条“佯狂避世”之路。

醉乡之中往事纷至沓来。

他忆起年少时登广武山观楚汉古战场曾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彼时豪情今已磨蚀。

又忆及母亲去世时他正与人下棋闻讯后强终棋局继而饮酒二斗吐血数升。

及至丧礼他又饮酒食肉然临诀一号又吐血数升毁瘠骨立。

那是至情至性的悲恸与今日这政治高压下的伴狂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他的《咏怀诗》八十二首大多成于这似醉似醒之间。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这无人得见的清醒时刻的忧思远比那烂醉如泥的表象更为沉痛。

酒成了他保护这份清醒与忧思的甲胄让他能在险恶环境中守住内心那一方不容玷污的净土。

他并非不知窗外天翻地覆不知挚友嵇康因刚直而处境日危他只是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履行着对司马氏集团的最后的不合作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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